感觉

文·【顾维薇】


跟着感觉走

在一次聚会上,一位高大粗犷的男孩Sean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不知为什么,我对上海情有独钟,特别喜欢百乐门舞厅附近那一带,在百乐门舞厅听一个晚上的Jazz也不觉倦,真是奇怪!”

“喂,你真是有空傻气啊!”众人大笑不止。

我只好支吾以对:“也许前世你是百乐门舞厅的红舞女,以至今生不忘。”

后来,二十岁的Sean跟着感觉走,为了这份上海滩情结,加盟沪上的一家广告公司。Sean当真是傻气吗?几年前,我豪气万丈,背包闯天涯,走过几个国家,当来到新加坡时,惊叹岛国的天空一片湛蓝,蓝得近乎透明,闲闲地荡着几朵白得耀眼的絮云,遇到的新加坡人亲切厚道,对我关爱有加,于是,为了这份感觉,这片蓝天,一住至今。

跟着感觉走,是年少轻狂、任性、自负、自信、与自得,少了对家人亲朋的责任感,但在留恋和享受这份感觉的过程中,本身的生命是丰盈而充实的。

你有感觉吗?

说现代人为了追求高素质的生活也罢,或道迫于生活压力也罢,芸芸众生活得忙碌而现实,连感情事也是“有钱人终成眷属”,而非“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我的工作中,很多读者来稿、来信,谈得最多的还是高、低频如何,音场、定位如何,较少抒写音乐与音乐味。

我很困惑,在达到普遍意义上的好声标准后,追求的难道不是音乐本身吗?万丈红尘,我们都是不出世的众生,刹那瞬间,人生已过,为什么不把握令你快乐的Hi-Fi感觉呢?

恶名昭彰

就在胡思乱想之下,又到了采访时间。

我和老编及二位采访死党Jay、Steven跑去一座戒备森严的公寓--紫徽园,拜访黄先生。甫一进门,高大典雅的黄先生就指着我,作大吃一惊状,道:“唉呀,你就是那个三更半夜还赖在人家家里听Hi-Fi,挖人家隐私的小姐吧!”

“是!是!”我一迭声地惭愧道:“就是我!不好意思,今晚又来你家叨扰了!”

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恶名昭彰,不禁掩嘴骇笑。

细观黄先生的发烧房,原来是客厅改建,大约17x11尺,墙上、天花板贴满了各种古里古怪的音响配件。

器材如下:

前级:Goldmund Mimesis 22

功率放大器:Pass Lab 1.2 mono Block

转盘:Wadia 7解码器:Wadia 9

唱盘:VPI唱头放大器:Goldmund

喇叭: Genesis 300

电源线: NBS Statement

讯号线:MIT Cardas

喇叭:VDH The Third

一看之下,都是重量级“人马”组成的兵团,黄先生也是舍得投资之人。

冒牌先驱

“什么时候玩Hi-Fi?”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还望各位被我采访者,不问自答。

“几十年前吧!”黄先生交叠着双手,遥想当年:“当年对于音响是很喜欢、很好奇,记得当兵时,我就研究电子,自己还做过机!”

“不仅如此,还做了一块McIntosh的牌子贴在上面!”黄先生自鸣得意极了。原来黄先生还是制作冒牌产品的先驱哪。

“为什么不挂其它牌子呢?”“当时McIntosh对我很有吸引力,它是我的梦想。所以,做块McIntosh牌子过把瘾也是好的!”黄先生一点不避讳年青时的幼稚,道:“那时买不起音响器材,就买汽车音响来改装,音响只要够狠、够劲我就听得开心,心满意足了,有时半夜一有Idea,就马上起床焊接,焊到天明,太过疲倦,想到做工没有力,就拿MC啦!”

“啊呀,拿MC啊,这样也可以咩?”我听得入神,顿时眼前一亮,不禁大声喊了出来:“这招好,我要学!”

话音刚落,顿时觉得脸上有被激光灼烧的感觉,侧首仰望,原来是老编的一对小小怒目在发威,我赶紧转变话题,正襟危坐,向黄先生道:“请呈报发烧简历!”

“少年时,LP很贵,根本买不起,只能听录音带,那时有专门的店帮人翻录!一首歌大概二、三毛钱吧。可是我听得勤,大概听一个星期左右,播放录音带的唱头就磨损了,不得已,只好去换风靡一时的玻璃头!”黄先生用充满感情的语气叙述着,好象怀旧电台的DJ:“后来,总算有一点钱了,就听LP,听那种一次可装3、5片LP,一片完了,自动装片的古董机,至此,总算有点水准了!”

记忆如新

“我记得,我为了买一部合并式晶体机,好象叫什么Hioky,100多元左右,朝思暮想了很久,却凑不够钱,只能熬到过年,等一拿到红包,就冲去那间卖Hioky的Hi-Fi店!”虽然逝者如斯夫,往事只待追忆,黄先生依然记忆如新:“初一去等,它不开门,初二去等,它还是不开门,初三去等,又不开门……”

“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去Check?”怎么这个人比我还傻气?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我可没那么聪明,再说家里也没有电话!”黄先生嗟叹道:“等啊,等啊,直捱到初八,店才开门,付了钱,我马上捧它回家!”

“注意这个字‘捧’,我当它是宝贝,一路把它捧在心头带回家,当时我真的开心极了!现在,我一直尝试找回以前的这种开心感觉,可惜一直找不到!”

我猛然抬头,咦,总算碰到一个有感觉的人。

眼前的黄先生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有说不出的惆怅,无限的寂廖,眼中似乎还有一点泪光。

申冤

“好一段悲欢岁月!好一个热血青年!”老编在旁一拍大腿,大喝一声,击节赞叹。

“录音带、LP时代过后,你又如何展开一段精彩人生?”我实在受不了最受不了老编煽火的苦情对白,快点转换话题。

“之后,我停了一段时间,又死灰复燃,原因是在报章、杂志上认识了谭先生,从此又堕入深渊,心、身灵俱受损!”黄先生以极其沉痛的语调道:“你看他们二位!”

顺着黄先生的“一阳指”看去,原来是Jay和Steven中招。

“又关我们俩什么事?”Jay怪叫起来。

“他们二人卖NBS、Statement等发烧线,就好象渔夫的钓鱼线,上面还有许多看不见的倒勾,唉,鲨鱼也咬不断呢!”黄先生一番话说得我心惊胆战。

“你别听他的!”Steven拦身在前,大声道。“好,轮到你申冤!”我几乎当自己是包青天了。

“当初Hor,他捧着NBS发烧线,说这线真是好极了,痛心疾首地劝我们卖,说什么不卖不仅是我们的损失,而且还是广大发烧友的损失!我们不幸听他的话,而今,落到被他指--责--的--下--场!”不知是“一阳指”在显威,还是Jay和Steven“气”到内力激荡,语气极不平稳。

“好啦,好啦!你们都有错!”好一场窝里斗,便宜了我这个黄毛小丫头出言喝止,教训道:“黄先生错在害Jay和Steven发财,Jay和Steven错在让黄先生免费听发烧线,害他中毒。我建议你们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如果尔等定力不够,定要拼死过招,以致真气走岔,请不要再来找我。现在,请各位听我发问!”

保时捷与大房车

“黄先生,你这套器材也算得上是名器了,你对它们还满意吧!”

“不满意!”黄先生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不喜欢高度传真!”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你的这套器材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黄先生可否说得我们明白一些?”我差点以为黄先生受了我刚才一番厉言刺激,以致头脑不清,不知所云,但事实证明这回是我错了,且听黄先生慢慢道来。

“如今,一听到音乐,我就想起以前的时光,好想回到六十年代,找回那一把声音!”黄先生眯着眼轻声述说,不是盖的,真有午夜DJ的味道:“现在,我追求的是一种感觉,怎么讲呢?比如,我到Audio Jas去,有时竟会有昔日的快感。再打个比方,我曾喜欢保时捷,喜欢那种风驰电掣般的刺激,其实我错了,我失去看风景的乐趣,如今,我更喜欢驾大房车悠闲地在路上看风景!”

感觉在何方

“你懂吗?我需要找到那份感觉!有时,偶尔在刹那间找到那份感觉,我会流泪”至情至性的黄先生唯恐我听不懂,又解释道:“以前我有个朋友的姐姐做了个胆机送我,看上去很粗糙,轰鸣声很大,但当我的手一碰它,轰鸣声就消失了,我心里好奇极了,就拿块猪肉放在上面……”

“不是由于肉的关系,是人体接地作用!”我笑不可抑,黄先生虽识得“一阳指”的精妙,却内功不扎实。

“那时,我就是不懂这个道理!”黄先生非常坦白:“你看这间发烧房里贴了这许多东西,并不表示我多么会玩Hi-Fi,多么会改善音效,只是想我尝试放不同的配件,看看声音是如何改变的,会变成怎样,物理特性究竟不同在哪里。我看了大量有关物理方面的书籍,自己再摸萦、请教人,这其中好奇心的成份占得比较大,而不是单纯地把声音变得更好!”“那么,从现在这套器材中,你是否找到过你追寻的感觉呢?”

“很少,几乎没有!高度传真的声音其实很干,定位啦、结像啦什么的,自然是很准,奏乐的演奏员水准也很高,但好象各人有各人的指挥,整体不协调”黄先生皱着眉头,吁了一口气,道:“现在我用这套器材听诗歌较多,就是基督教歌曲。现阶段,我沉溺于现场音乐,追求现场感,我常飞去国外听音乐会,听一场后,用三日绕梁不绝来形容已不够,我可以一、二个月不开机。”

“我享受现场音乐,它令我血液奔腾,是视觉、听觉的综合享受!”黄先生侃侃而谈:“我常坐飞机,我发觉Business Class的耳机用来听音乐也真是莫大的享受,完全忘记Hi-Fi,被音乐感动,我整个人被包住,和音乐没有距离!”

“黄先生,不如买架飞机来听算啦!”那是老编的公元2000年梦幻新建议。

“我一直在思考,Hi-Fi的准绳的哪里?我甚至怀疑,我们每个人的耳朵是否平衡,是否先把耳朵搞出一个平衡标准,再论Hi-Fi的平衡?玩Hi-Fi跟一个人的音乐背景也是有关的,Hi-Fi的准绳在哪里,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所以,玩Hi-Fi是条不归路,在能力范围内玩是可以的,如果化太时间与精力,就不值得了,太劳神伤财!”黄先生低头轻声叹息。这一篇宏伟大论,直听得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最后一个问题,听说你对线及钉颇有研究,能否给读者一点意见?”

“我曾经把所有接线都换上Statement,好则好矣,但我的空间太小,只好一条条换下,这说明最贵的线不一定能营造出所要的声音,最好从红、白线开始玩!”黄先生传授法宝:“玩钉是最危险的,如果换器材,就要把钉全部拿开,因为原先的钉的摆法并不一定适合新器材。玩钉可以上天堂,可以下地狱!”

在一整套理论武装下的器材的音效如何呢?一轮音乐过后,我觉得这套器材很不错,而且“武能”全面,连流行乐也播得很好,只听得CoCo唱“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七情上面,动感十足。

三万英尺的高空

第二天回到公司,耳边竟是余韵袅袅,是昨夜周璇的“夜上海”,还有黄先生泫然欲泣的一句“我的感觉在何方”。

黄先生还未找到他的感觉,却引发我思乡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蔓延,无端端地十分怀念那天空灰朦而风情万种的城市,那是我的家呀,家人好吗?朋友们怎样?

狮城的天,如孩儿的脸,一下子又细雨纷飞了,恰如我纷乱的心情,于是三步并二步跑去老编的办公室,快快向老编告假,老编大笔一挥,可也!可怜老编对我这种神经神经的举动也习惯了。

上了飞机,虽然没有商务舱的耳机,但有心爱的CD Player相伴,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听一首“Love Is Magic”,张国荣性感、温柔的嗓音是如此诱惑,令人心旌摇弋,我对着由于气流颠簸而翻溅的咖啡,竟不感到害怕。

此时此刻,我怀着满心的喜悦,我为您写下这篇“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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