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凝结冰弦上
古琴家李凤云

文·【谢梅


五月,我们走访了广陵派著名古琴大师张子谦的闭门弟子李凤云女士。

凤云的端庄与随和,坦率与谦虚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家在无所顾忌的轻松氛围中畅谈一番,经过这次专访,我对琴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也深深为之所吸引。

以下李凤云女士简称“李”。笔者简称“谢”,主编简称“谭”。

谢:您是否能先谈一谈您的背景?以及为什么会选择古琴为的专业?

李:我的家庭并没有音乐背景,父母都是普通人,小的时候我喜欢唱歌跳舞,十多岁时,开始学琵琶,有一个同学在书店买来一本有关琵琶弹奏的书,于是我就一点一点地读,可以说时自学。

琵琶其实是一种很难的弹拨乐器,我想我在音乐方面还是有一定天赋的,就这么自己看书,自己练习,有一个邻居是医生,常常给天津音乐学院的老师看病,所以他帮我介绍了一位专业老师来指点我,老师来了,听过我的弹奏后,竟也挑不出一点儿毛病,于是,我就更加有信心了。

然后,我每天都去老师家上课,经过这一年多的专业培训,七七年,在激烈的竞争中我顺利地考上了天津音乐学院附中,到了八一年,我考上音乐学院继续深造,到那时为止我还是主修琵琶的。

直到我大学三年级时,才在陈重教授那儿看到了古琴,听他弹奏一曲后,我对琴就这么一见钟情了。

我立刻向学校申请修第二专业,并师从陈重教授,虽然古琴课程是我的副科,但我每次都参加了考试。因为我想,即然学了,就一定要有结果,到我大学毕业时,已经有一定的水平了。

一方面,我的琵琶水准足够应对工作,另一方面,我自己对古琴越来越着迷,发现了有太多的知识要学,古琴不论从著作上还是在音乐上,都是那么的深奥与博大,于是我将百姓之百的精力投入在古琴中。

谭:刚刚听了你在音乐学院学习的情况,不知在音乐交流方面,国内开设大师班的风气普遍吗?

李:并不普遍,在国内,在音乐交流方面并不频繁,有点各干各的,在选择老师方面,一般也只选择本校的教授,我的情况比较例外,由于陈重教授要退休了,所以我一再地申请能继续到中央求学。

后来,我一边工作,一边继续攻读古琴,我住在天津,每个星期天早上去北京,一到那儿就上课,然后晚上又坐火车回家。

学习的第一年,由学校提供经济上的援助,一年后,我仍然觉得要学的还太多,于是,自己自费去北京学。

中央音乐学院的李祥霆教授得知我是自费去学,就绝不要我付费,令人非常感动。

我拜张子谦老先生为师可说是一件非常有缘分的事,张先生一直住在上海,晚年来天津他儿子家定居,当时是八八年,张先生可说是琴界的泰斗,向他学习了一段时间后,得到他的赞赏,他给我写的一首诗中有一句是“几年功课半年成”。然后,在天津音乐学院举行了拜师仪式,我作为广陵派张先生的闭门弟子。张先生的琴风对我影响极大。

一般来说,学古琴的都深具背景,我开始则是作为第二专业去学习的,很多的年轻古琴手都对我说,说我简直在飞!以前都不知道我。而今我好象是忽然杀出来的。

虽然我八三年开始学,但在八五年毕业不久就在天津电台做了一个专题节目,让很多人惊讶,才学两年的时间就有专题可做了!

九零年,我参加了在成都举行的全国古琴会议,当时谁也不知道我,直到我弹罢一曲,人们都惊叹不已。

谢:你当时是在跟张先生学吗?在学古琴过程中,是否遭遇困难?

李:张先生可说是我的恩师,我跟他学了三年。

在学习古琴过程中,我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由于一直接受正规训练,在音乐的范畴内,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音乐史及欣赏,我们在学院都是必修,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古琴演奏有些与众不同,“雨果”易有伍先生就曾说过我的演绎很有个性。风格比较特别,不太象以前人们的弹奏方式,一般的人都认为古琴的弹奏应遵循过去的美学观点,那就是“清、微、淡、远”,我想,古琴经过几千年的发展至今,我们琴手都应有一种使命感,将其发扬光大是一种责任。弹琴必须以心去弹,不仅要感动自己,也要感动其他人,我是属于特别投入感情的那种类型。

谢:能谈谈你与雨果公司的合作情况吗?

李:易有伍先生是在成都听了我的一次演出后,来找我合作的。当时我并不是很有信心,虽然我是张先生的弟子,可我所演奏的曲目并不局限于广陵派,各种流派的我都演奏,而后我录了几首曲子交给易先生,他听后觉得不错,于是就着手录制我的专辑。

谭:你的这张新专辑是什么时候录制的?有些什么曲目呢?

李:是去年十二月录制的。曲目包括二十多分钟的《胡笳十八拍》、十五分钟的《广陵散》、民间小调式的《四大锦》以及我跟张子谦先生学的《梅花三弄》,这曲《梅花三弄》与一般的不同,它是采用较活泼的舞蹈性的节奏,是广陵派的“梅花”。其他曲目还有《湘江怨》、一首新创作的《蚕丝》以及讲述孔子读书的《苇边三绝》。

谭:这些曲子都是你自己选的吗?你是怎样选择的呢?

李:这些曲子都是我选定的,我觉得出一张专辑必须较全面地展示一下自己的风格,比如《胡笳十八拍》,要真正表现其音乐内容是有难度的,有的琴家在演奏此曲时比较平淡,可曲子的演奏时间有二十多分钟,平平淡淡地演绎是非常需要耐性的,其实这是一首充满激情的曲子,单看看它的词有多么欢快,多么悲愤!它虽有平淡的一面,但也有激动的一面,是一首非常有情的作品。

再如《广陵散》,这也是一首很有难度的曲子,在琴曲中属于舞曲。人们一般都认为古琴曲“轻、微、淡、远”,意境较迷蒙,而这首曲子却比较“刚”,表达一种共生的感情,我所弹奏的这个版本正在正曲中是没有任何删减的,有人说此曲暗藏杀机。不应去弹它,而我认为古琴不应只是追求“轻、微、淡、远”,象这么经典的作品不去弹,会是多么可惜!

《苇边三绝》描述孔子用功读书的情景,非常安宁,非常静,是我自己看谱弹奏的。

这是我的第一张个人专辑,我也为之倾注了不少心血,其中也有一曲是我自己打谱的,原本它是演奏之前调弦所用,但我觉得经过打谱与改编,完全可以当作一个音乐小品来欣赏。

谭:什么是打谱?

李:由于过去的琴谱是文字谱,没有标明具体严格的节奏,只有一些节奏上提示,现在的人弹琴时若只看谱是不能掌握它的音高与节奏的,所以需要古琴研究人员或古琴家反复研究与弹奏,根据节奏的提示来确定琴谱,就是打谱。

以前中国有打谱会议,由于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派别同时研究一首曲,所以弹出来真是五花八门,但真正有水准的一般上其领会差异不大。

谭:古琴的派别多吗?

李:派别是很多的,象我所属的广陵派、川派等,我从师张子谦先生,不仅是学琴,也是学人,张先生不仅琴艺精湛,而且思想也极为开化,他常对我说,不要局限于一个老师,要汲取各家所长,并建议我在音乐会中加入笙、箫的伴奏,另外在演奏的同时唱出琴歌。

谢:琴歌的词是古词吗?

李:是的,这些词都是琴谱上原有的,演奏形式有琴箫合奏,琴歌和古琴独奏。

谢:张先生有多少入世弟子?能不能说说你向张子谦先生求学过程中的事迹?

李:张先生的学生很多,但真正的令他满意的只有四、五个人。

谭:据说你是他晚年最得意的弟子?

李:可以这么说,张先生对我是有恩的,那年古琴会议召开之前,张先生一直鼓励我参加,甚至还要为我出去参加会议的路费,特别感动人。

谢:你这次与雨果合作录制专辑所用的是哪一张琴?

李:我所弹奏的是张先生的“惊涛”古琴,这是一张明代的琴,非常珍贵。张先生本来还有一些很好的琴,可惜很多都毁于文革期间,多年前曾出让过一张古琴,后来想要赎回时已不可能了,张先生一直嘱托我寻找那张琴,直到我上次去台湾演出,发现了那张琴,而张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而我又没有能力赎回,真是很难过。

我一般演出都用“惊涛”,有时也用张先生的另外一张琴“蕉叶”,自从张先生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在艺术上无依无靠的感觉,慢慢地才恢复自己。

九二年我参加了古琴比赛,演奏了《梅花三弄》和《龙翔操》,这都是张先生教给我的。有一位扬州的乐评家对我说,他一听就想到了张先生,要是他还在世,见你弹他的代表曲目拿到这么好的奖次,该有多么高兴!

谢:你觉得古琴的前途如何?

李: 非常乐观!我认为古琴的听众很多,至少在大陆,有很多推崇者,而且其中有不少青年,根本不存在什么失传之说。不仅如此,古琴作为伴奏乐器也是非常出色的,爱它的人也并不局限在知识阶层,我对古琴的未来特别有信心。

谢:非常感谢你与我们做这次专访!

李:谢谢!

专访过后,在我们的请求下,风云也爽朗地答应了演奏一曲。

我想,我是不会忘掉这个早晨的,在一间简单的屋内,微微的阳光透过窗子斜照在洁白的墙上,风云在一张古琴边拨弄琴弦,古时的旋律牵着我的思绪暂时离开这喧器的都市,让人感觉着隐隐的古琴馨香,化作轻柔的花瓣,飘洒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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