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egend of 1900
文 · 仓莉 |
昨晚读到一句很妙的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作者林逋隐居西湖孤山，终身未娶未仕，种梅养鹤，人称梅妻鹤子，一生固守自己的坚持，不为世俗的灯红酒绿所诱惑。想起电影The Legend of 1900，天才的钢琴师1900也是这样执著地守候着邮轮The Virginian，直至六吨半的TNT炸药响起，人和船一起灰飞烟灭。
黧黑的锅炉工Danny在曲终人散的舞厅里发现了一个纸盒，上面写着“TD，Lemons”，TD，Thank you ，Danny，快乐的锅炉工认为这是上帝赐给他的礼物。于是，那个蓝眼睛的小宝宝有了一个长长的名字，Danny Boodman T.D. Lemons 1900。就这样，小小的1900在邮轮的锅炉房开始他的人生之旅，他的旅途往返于欧洲与美国，只是从未离开过那艘船。
这是一个现实和回忆穿插的故事，胖胖的小号手Max有这样一个故事，讲给满头银发的乐器行老板听。那一年，他24岁，第一次登上The Virginian，在因晕船而狼狈不堪的时候，暗夜中走来了穿着燕尾服的男人——1900，优雅一如王子。这个男人端坐钢琴前，轻松愉悦地开始弹奏，Max松开固定钢琴的螺栓，钢琴随着海浪的节奏在地板上四处滑翔。大海般奔涌的音符似快乐的精灵在粼粼的波光中纵情起舞，被深深感动的水晶吊灯猛然落下，眨着晶光璀璨的眼睛欣赏这华丽恬静的夜曲。表现音乐的电影通常很难将音乐和画面完美结合，因为音符像纤巧灵动的小燕子，很难恰如其分地停留在预设的位置，所谓水乳交融更是难以企及，但是在这段，音乐、夜色、大海，和谐得像是造物主心情大好时的精心之作。
1900常常在舱底，一个人痴痴地凝视着大海，他不知道海的另一端是什么，那从未踏上过的土地又是怎么样的情形。我很喜欢1900童年时和Danny的对话，“Danny，妈妈是什么？”“妈妈就是一种马，在赛场上跑得飞快。”Danny笑起来牙齿雪白，“那什么是孤儿院呢？”1900问题多多，“孤儿院是个监狱，专关没有孩子的人。”“那如果不是我，你也要被关进孤儿院对不对？”Danny笑得更是开心极了。幸福的日子像阳光下的露珠，还没来得及美丽便已凋落，1900八岁那年，参加了Danny的葬礼，甲板上，华裔女子告诉小小的1900，天空中那抚慰忧伤的声音是音乐。
小小的1900满脸煤灰，聚精会神地弹奏着钢琴，毫不顾忌那些诧异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对船长说“Fuck the regulations。”1900就这样弹着钢琴长大了，他从来没有上过岸，只是沉迷在自己的音乐里，放纵不羁地用钢琴释放着心底的激情。在衣香云鬓的舞会上，他孤傲决绝地飞翔在自己的世界里，让那些绅士淑女随着他的乐曲改变自己的舞步。在移民聚集的船舱里，他深情款款奏起宽广宁静的乐章，一声“America”，船上众人在自由女神的召唤下飞速上岸，而1900依然在这艘船上，弹奏着属于自己的音乐，宁静、舒缓、忧伤、激荡，他一直沉默着用钢琴讲述自己的故事和向往。
Jazz之父Jelly气势汹汹寻上船来挑战，因为他听说The Virginian船上有个不敢上岸的家伙可以用十种风格弹奏Jazz。这个桥段对于那种一听音符响起就知道曲子来源的朋友十分适合，对于我这个笨耳朵则觉得像在云端漫步，四周云霞缭绕，脚下森林葱郁，鼻端花香清丽，一群快乐的小蜜蜂嘤嘤咛咛飞舞着寻找他们的甜蜜花园，那种喜悦可以舒缓每个毛孔。这段华山论剑十分精彩，Jelly的双手像蝴蝶翩然穿行于花丛，滑落的串串音符似细腻的丝绸抚过女人娇嫩的肌肤。 无心应战的1900随手弹奏一曲圣诞颂歌，不屑一顾的Jelly给大家见识真正的Jazz，牙齿上镶嵌的钻石闪烁着霸道的光芒。被傲慢激怒的1900全力以赴，黑白的键盘上恍若六只手倾情而奏。众人都被惊呆了，侍应生碰掉了贵妇的假发，两人浑然不觉沉浸在1900的音乐里，绅士的雪茄掉在裤裆，一曲终了才猛然跳起。1900目送Jelly离开The Virginian，轻轻地说“Fuck Jazz。”
Max是1900唯一的朋友，Max问1900，“你为什么不上岸去看看呢？”1900有些激动，“Why？Why？Why？Why？陆上的人喜欢寻根究底，虚度了很多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迟来，夏天担心冬天的将至，所以你们不停地到处去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地方，而那种生活并不适合我。”海德格尔有句名言：“人诗意地栖居”。只有1900这样才算得上诗意地栖居吧。没有官方身份却纯真浪漫地生活在自己的国度里，像Antoinede Saiot-Exupery笔下的小王子，快乐无忧地居住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小王子的那株玫瑰是1900的音乐，流淌在血液中的音符是1900的精神家园扎根的地方，这艘船就是他的故乡。1900随着这艘船，往返于欧洲和美国，他一直弹奏着心爱的钢琴，像传说中没有脚的鸟，一刻不停地飞翔在风中。
1900从来没有上过岸，他生在这艘船，长在这艘船，这里，是他的全部世界，那个落魄的农夫告诉他，只有在岸上，你才可以听到大海的呐喊，感受大海洗涤你的忧伤。1900会有忧伤吗？一个人在没有渴望之前永远不会失望。闻讯而来的商人为1900灌制唱片，他们激情澎湃地告诉1900，大卖特卖的唱片会让他红到发紫，1900无动于衷，依然神思游荡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宿命吧？抬头地惊鸿一瞥，1900看到了那个纯净美好的姑娘，橙色的阳光让1900刹那间迷失了方向，他的手异常轻缓，弹出的音乐温情脉脉，慵懒迷人。1900对着钢琴练习如何搭讪，激动得难以言语，他在落雨的甲板上捧着那张唱片，彷徨犹豫，不知如何送给心爱的姑娘，而他所唯一所做的，就是在夜里悄悄走到她的床前，轻轻地吻她，飞快地离开。
1900的心一直如平静的大海，波澜不惊，三十多年来却第一次因为一个姑娘而起了巨浪。他决定下船，去寻找自己的爱，可是在舷梯上，他却犹豫了，扔掉帽子，仍然回到了船上，从此不理尘世，生活在自己的音乐王国里，再也没有动过下船的念头。直到多年以后，得知要炸毁The Virginian的Max在这艘破败的船上找到他，在幽暗的船上，1900有大段大段的独白，像一个哲人面对生命的困惑。 萨特说:“人生即是虚无，存在即是荒谬”。那么人生对于1900又是什么呢？
“偌大的城市，绵延无尽。并非是我眼见的让我停住了脚步， 而是我所看不见的，你能明白吗？ 拿钢琴来说，键盘有始亦有终， 你确切地知道88个键就在那，它们并不是无限的，而你，才是无限的，你能在键盘上表现的音乐是无限的。我喜欢这样，我能轻松应付。而走到城市里， 等待我的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键盘， 我又怎能在这样的键盘上弹奏呢？ 那是上帝的键盘！你看到那数不清的街道吗？ 如何只选择其中一条去走？” 1900的倾诉迫切而安宁。人生总有无限的可能，所以很多人如同闯进玉米林的小熊，满眼的精彩、四处的诱惑，我们总以为下一个才会是更大的玉米棒子，所以不肯停下来珍惜手里所拥有的。在不停的寻觅和前进中，我们甚至忘记了，当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人世间有百媚千红，1900独爱那黑白的琴键，他的生命简洁却不简单，他的世界里只有无限的音乐。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有清醒的灵魂面对纷扰的尘世才有如此的坚定。
“我永远离不开这条船，我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反正对别人来说我也不曾存在过。原谅我朋友，我不下船了。”1900对着泪盈于睫的Max，轻松得如同谈论一支美妙的乐曲，“当我站在天国的大门外，圣人查生死册，查不到我的名字 。”
“你叫什么？再说一边。”
“我叫1900，我生于船，长于船，死于船，也许因此册上无名。”
“沉船死的？”
“哦不，是炸死的，六吨半炸药，像这样砰的一声！”
“现在痛不痛？”
“还可以，只是失去一条胳膊。”
“胳膊？”
“是的，炸掉的！”
“炸掉哪一条？”
“左臂。”
“哦，万分抱歉，库房只有两只右臂。”
“两只右臂？真不巧啊！”
“你肯不肯将就将就，在左边装上右臂。”
“既然如此，两条右臂总比独臂好过。”
“对极了，我也这么想的。”
“可是Max，两条右臂，怎么在胸前划十字呢？嗨，Max，两条右臂能弹出什么音乐？希望天堂有钢琴！哈哈哈哈哈。”
Max含着泪下了船，1900用手在空气中弹奏着已经不在的钢琴，他感受到了船身的颤动，一声巨响，火光冲天，1900和The Virginian同归于蔚蓝的大海，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