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电影院

文 ·仓莉

 

Nuovo cinema Paradiso (天堂电影院),买回这部片子是因为封面上小男孩的笑容,像明净的琉璃,清澈而多彩。回家后打开才知道该片获奖无数,的确名副其实,这部戏像一根软软的羽毛,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碰到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一点点的痒,隐隐约约的疼,成长中所经历过的感情几乎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踪影。现在很多影片的制作大概就是买椟还珠里的楚人,用绚丽迷醉的色彩、名气大如肥皂泡的演员层层叠叠把电影包装起来,费尽心机准备了一个漂亮的盒子,但却忽略了电影本身打动人心的真挚情感。我买的是较参展片略长的完整版,淡淡地讲述中,是无可奈何的忧伤。或许我是个很落伍的人,只是喜欢一个人沉迷在那些质朴的片子里,自得其乐。

常常追忆往昔的人,生命的太阳必然已走过正午,因为年少气盛的时候,通常一心往前飞,未来总有太多的可能,要争取的东西太多,没有心境也没有时间去回忆过去的岁月。Salvatore已经是颇有名望的中年导演,妈妈从家乡打来的电话让他陷入了回忆,夜色清凉如水,洁白的窗纱飘过,Salvatore静静地躺着,这是一个用回忆讲述的故事。

童年的Salvatore住在西西里的一个小村庄,长着一对可爱的招风耳,大家都叫他Toto。在这个小村庄里,大家唯一的娱乐场所是那家叫做天堂电影院的戏院,虽然在这里看到的都是经过神甫审查,被剪掉了吻戏的影片。好奇的小Toto对放映室有着深深的迷恋,他常常借故溜进去向放映员Alfredo问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我很喜欢这段快乐的日子,像山脚清浅的小河一路唱着歌缓缓流淌,宁静、平实。Toto常常撒娇缠着Alfredo,偷偷地摆弄放映机,Toto在幽暗的影院盯着放映口的狮子雕像,依稀看到狮子咆哮,惊奇地揉眼睛。小Toto可爱得像杨柳青年画中的胖娃娃,失去儿子的Alfredo实在没有办法不爱他。

一次意外,正在放映的赛璐珞(celluloid)胶片引发了大火,当戏院里的每个人都匆忙向外逃生时,小Toto逆着人流冲进放映室,救出了已经昏迷的Alfredo。在火灾中失明的Alfredo将放映员的位置转给了小Toto,日子依然平淡地继续,在Alfredo慈爱地抚摸中,小Toto变成了英俊的少年。胶片永恒地缓缓转动,像沙漏中的流沙,一点一点地带走光阴,小Toto爱上了美丽的Elena,一夜又一夜,执著地守候在姑娘楼下。甜蜜、疯狂,所有青春期的孩子都是一样,用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恣意挥洒着年少的岁月和痴情。Elena是银行家的女儿,而Toto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得不到祝福的初恋还没来得及燃烧就被Elena父母扑灭,Elena搬家,Toto入伍,一对有情人就这样失去音讯,人生总有许多的意外吧?手里的风筝突然断了线,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无可找寻,徒留伤感。Alfredo把一切看在心里,不动声色。

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毛毛虫只有经历痛苦的蜕变才能成为蝴蝶翩翩飞翔,Toto因为爱情而无比失落地蜷缩在小小的放映间。大音希声,大爱亦是无形,在散落着废弃铁锚的海边,Alfredo告诉Toto,“生活不是电影,生活比电影复杂多了。你不要总待在家里,时间久了,你会以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Alfredo近乎残酷地赶走了小Toto,临别时他一遍遍摸着Toto的脸,“孩子,离开这里,不许写信,不许回来,不许想家,我不要再跟你说话,我只想听到别人谈论你。”火车远去,于此相对应的,是三十年后带着Toto 归来的飞机。这一幕,我很喜欢,为了追寻远方的风景,我们离开熟悉的地方,独自挣扎在异乡,练习成长,学会坚强,当练就金钟罩铁布衫,百毒不侵的同时也将那些童年的柔软和芬芳当作成长的代价交付给了岁月。

那些纯真的笑脸呢?那些两小无猜的拥抱呢?那些在故乡阳光下玩耍的心情呢?一路前行的我们,把所有的从前丢在成长的路上,散落在时光的风雨里。Toto在离家三十年后因为Alfredo的去世才第一次回到了西西里那个小村庄。Toto的母亲赶快放下手里正在编织的毛衣到楼下开门,因为走得匆忙,牵起的毛线一行行拆开了已经织好的毛衣,那支针掉在地上,响起寂寞的声音,这一幕,有着说不出的辛酸。母亲第一次告诉Toto,她以前每晚都假装入睡,等待放映完电影的Toto回家,她起床重新锁上门才能安心睡去,而这三十年来的晚上,她一直不敢锁门,总怕把Toto锁在门外。在那个贴着蓝色墙纸的房间,母亲收藏着所有Toto的东西,似乎儿子从来没有离开,随时就会回来。是在那一刻吧,头发花白的Toto第一次真正理解母亲的心,母亲一直在静静地等待,从不追问,从不需要理由。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带着盛名归来的Toto似乎找不到过去的痕迹,他带着茫然游荡在家乡。那位酷似Elena的姑娘,让他手里的酒杯在地上粉身碎骨,虽说人生聚散如浮萍,可千帆过尽,那人居然真在灯火阑珊处,再沉稳的人,也会抑制不住落泪吧!

最让人黯然的桥段是Toto和Elena隔了三十年的重逢,当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因为误会而分离三十年,再次相逢时的惆怅已经无需言语。Elena已为人妻人母,Toto怀着忠贞的爱恋流连于一个又一个女人身边,生命中总有很多的无可奈何,不管是否出自本意,但既然已经错过,永远地错过才是慈悲。时间对于男人通常略为宽容,可对女人却毫不留情,甚过昨是今非的凄凉。遗失了初恋的人,在回忆里永远都留存着伤感的甜蜜,电影里的感情永远荡气回肠,缠绵悱恻,现实却是残酷的,失落了三十年的爱人,你是否还会认得?在午夜梦回之际,想起曾经用单纯的心爱过,这就足够了。初恋的美好,并不是那个人,而是懵懂时分情窦初开的感觉,如五月的蔷薇,粉嫩柔弱,无需奢望如腊梅般傲立风雪。此时的Toto应该明白了Alfredo讲给他的故事,为什么深爱公主的士兵不肯多等一天以得到公主的爱,而在第九十九天毅然离去,那是为了自尊也为了将深情永恒,知道进退的人更应该懂得何时转身。

罗马的小Toto已是鼎鼎大名的导演,他拍的戏,关于他的新闻,Alfredo一个不落地全部听在心里,他的小Toto终于如他所预料的,拥有了自己的天空。项羽极盛之时曾言:“衣锦而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是,Toto一直遵守和Alfredo的约定,直到送别Alfredo,Toto才回到了家乡,知道了与Elena错过的真相。Elena离开的时刻,Alfredo告诉她,“年轻的爱情总有很多种,可是Toto的前途却只有一种。”Alfredo用父亲般深沉而无私的感情,为年轻的Toto寻找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像成年的雄鹰毫不留情将小鹰扔下悬崖去训练他的飞翔,残酷背后是深沉如大海般厚重无言的疼爱。时过境迁,Alfredo是对的,如果不离开,Toto的世界便只是小小的放映间,为了生计奔波在村庄里,而罗马也将少了一个名叫Salvatore的著名导演。此刻,面对久别重逢的爱人,Toto是否能明白Alfredo的良苦用心?

在空无一人的影院,Toto看到了Alfredo送给他的礼物,那是放映过的影片里被剪掉的吻戏,一幕一幕,激烈缠绵。佛家说“爱别离,求不得”皆为人之苦,而更多时候的为难,不在于有无,而是选择。Alfredo帮Toto做了改变一生命运的决定,隔着阴阳两端,头发斑白的Toto能够对Alfredo会心微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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