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文 · 李斯薇

一辈子是多久?

对虞姬来说,也许一辈子就是自刎前凝视霸王的一瞬间……

对程蝶衣来说,也许在他再唱出“我本是男儿郎”后,他的一辈子就已经完了……

对张国荣来说,也许一辈子就在他过世前最后看到的那抹月光下慢慢消逝了……

而对我们来说,一辈子太模糊、太虚无,只有当它真正过去了,我们才豁然醒悟,原来一辈子是这么长又这么短,这么快又这么慢……

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但又有多少人能像程蝶衣那样从一而终呢?

我是带着一种怀旧的心情去看《霸王别姬》,我知道它是一部催泪的经典的影片,但真正看完后,还是久久都无法从悲伤和哀怨的电影氛围中抽离。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程蝶衣的从一而终,那是不疯魔不成活的境界,如果说唱戏要忘我,那么蝶衣就已经是无我的境界。从打那一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出口,小豆子就不再是小豆子,他是程蝶衣,他是戏痴、戏迷,他已经不再把自己当做男人。直到最后自刎前那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再出口,小豆子才醒了过来。这么多年像是一场梦、像是一场戏,他豁然省悟,像是梦醒了,更像是戏停了,瞬间的落空让他不知所措。既然程蝶衣死了,他又何必再活着。师兄最后并没有叫他蝶衣而是小豆子,也许他也明白师弟已经从程蝶衣这个女儿梦中苏醒过来,他会不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是为了什么而死?时代?艺术?还是爱情?

这场戏太长、太长,长到让人无法接受它突然就这么结束了。我看着蝶衣比着兰花指、迈着小碎步、尖着嗓子垂着头,就这样走过了大半个世纪。他为什么而活,为了他钟爱的京剧,更是为了师兄段小楼。就像小赖子说的,他离不开小石头,他真的爱上了霸王。然而,又像段小楼说的那样,蝶衣是真虞姬,段小楼却是假霸王。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终究这出戏蝶衣只能自己一个人唱,一声声都是痴和怨。他没有轰轰烈烈、浓情腻爱地去爱段小楼,他只是闪着落寞的神情,坚持着他的从一而终。蝶衣太让人心疼,太让人痛心。即便是在感情上与他对立的菊香,在他鸦片瘾发作时也不由得“母性大发”。袁四爷说得好:“一笑千古春,一啼千古愁。”真正懂得欣赏蝶衣的美的,剧里只有道貌岸然、一掷千金的袁四爷。

蝶衣硬生生被逼成了难辨雌雄、出神入化的虞姬,他是虞姬的化身,达到无法超越的艺术境界,然后内心却扭曲了,现实与戏不分。这让我联想到近年一部炙手可热的奥斯卡艺术大片——《黑天鹅》。《黑天鹅》中的女主角也是在现实和芭蕾舞中迷失了自我,她真的将自己当做了黑天鹅,甚至长出了黑色的翅膀,最后也成功的展现了“完美”,这和蝶衣的“不疯魔,不成活”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在电影的表现手法上来说,《黑天鹅》毕竟拥有得天独厚的电脑科技和后期制作,使得影片在效果上来说更能震撼观众。然而我却认为《霸王别姬》更胜一筹,张国荣不需要附加任何科技和效果,自己本身的姿态和表情就足以撼动人心,从蝶衣身上的细节来看,更是比女人还要女人。电影简单而平实的色调也使整部影片平易近人,不知不觉近三个小时就过去了。可惜,不管我们再怎么意犹未尽,张国荣已然不再,程蝶衣已然不再,虞姬已然不再……

我想《霸王别姬》之所以能取得成功,成为中国电影界近百年来的代表作之一,除了导演和演员突破自我的发挥,更是因为它集国粹京剧为艺术北京、中国最动荡的几十年为历史北京。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导演陈凯歌的勇气,他不仅批判了旧社会的风气、揭发了人性丑恶的一面,还掺入了当时比较难以让人接受的同性恋题材。不过也因此,成就了张国荣演艺生涯中不可翻越的高峰。他扮演程蝶衣,程蝶衣扮演虞姬,然而我却感到张国荣、程蝶衣、虞姬已经不分彼此了。他们三个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真真假假、戏里戏外,又何须执着于去区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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