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文·【仓莉】


《霸王别姬》是导演陈凯歌十多年前的作品,再看一次,仍是喜欢的。开始和结束,都是那个清冷的剧场,都是那束凄然的蓝光,都是那出不变的戏文,那是一场宿命的轮回。

戏如人生,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说不尽的忠义贤良,道不完的风流缱绻,人生如果也可以像戏,只捡那光鲜亮丽的精彩上演该是多么的舒畅,只可惜,快意恩仇的只是书里的故事,而生活,却要无法躲避的漫长继续。

“楚霸王,何许人也?那可是天下无敌的盖世英雄!可老天爷偏偏不成全他!人纵有万般能耐,可终究也抵不过天命。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当他还是小豆子,当他还是小石头,这是关师傅的耳提面命。成全?他是他的霸王,他是他的虞姬,当青丝褪去,当皱纹丛生,他们仍可以舞着那把凌厉的剑,唱着最初那永恒的戏文,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成全吧!贱妾何聊生,虞姬自刎,戏完了,几十年后,小豆子和小石头重逢了,这一回,是假做真来真亦假。真真假假,又有什么不是镜花水月呢?

小豆子和蝶衣,隔了长长的岁月,却依然有着同样天真固执的眼神,那是小动物般纯净美好的眼神,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说的就是如此吧!

“一生一世,差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生一世……”, 即使千般血泪,也要从一而终,可是蝶衣这样的执著,却只是换来不疯魔不成活的说法,小楼懂他,可也只是这样闪烁着躲避,菊仙为了小楼,光脚走出花满楼,一根白绫就是爱他的代价。台上义薄云天的霸王,却是这样辜负了生命里两个爱他的人。人性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无奈。

蝶衣是个天真可爱的人,他爱他的戏,他爱那个忠贞的虞姬,他让虞姬来替他活,他牢牢记得和小楼演过的每一场戏,他不屑的掷下那双绣鞋,他双颊绯红的在袁四爷面前媚态百出,他一袭长衫为青木婉转悠扬……那是一些很柔软的细节,像落雨的夏日静坐窗前,看雨打芭蕉的缠绵悱恻。蝶衣是个很自私的人,那是因为他的爱太单纯,爱一个人总是理直气壮的,在伤痛和复原的两极之中滚动,直到把自己的心弄碎,遍体鳞伤。古人讲“含笑饮砒霜”,是爱一个人的极致吧,这与性别没有关系的。

这部戏看的很压抑,虽然剧中的人物有着歇斯底里的爆发,可自始至终,都充斥着一种感觉,那是午夜从噩梦中醒来,留在惊恐的心跳里那种不安。戏里最狂乱的部分,应该是文革期间的批斗,印象很深的,是蝶衣(张国荣)凄厉哀伤的疯狂,小楼(张丰毅)沉默愧疚的躲闪,菊仙(巩俐)绝望幽怨的回首。涉及文革的戏,大多浅尝辄止,而在这部戏里, 却是浓墨重彩的渲染,不晓得这部电影刚刚公映两天就被禁止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这里,人性被扭曲到了面目全非,那种惨烈,让我想起电影《辛德勒名单》里,尸体堆里穿着艳丽红裙的小女孩,这是两部风马牛不相及的影片,但是那种感觉,是相通的。

这部戏的背景音乐是连绵不绝的锣鼓和京戏,听在耳中,像铺开一卷发黄的宣纸,那落满灰尘的每一个纹路里,都藏着故事。戏里唯一的一个女人,是个婊子,她的逢场作戏,她的八面玲珑,她的隐忍沉默,她的孤注一掷,都只为过平凡的生活,挺着隆起的肚子和心爱的男人在街边卖西瓜,也是贫贱夫妻的幸福吧!她所有关于未来的期盼,都押在段小楼身上,只可惜,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却成了枉死的冤魂。

一个很感人的细节是蝶衣戒烟时, 神智不清的喃喃叫着“娘,娘,水都结冰了,冷。”菊仙痛心的把他紧紧抱住,脸上,有着圣洁的光芒,那一刻,他们不是互相提防互相算计的“情敌”,他们在最脆弱的时候流露的,是人类最纯粹的感情,一念一清净,心是莲花开。

天堂和地狱只有一线之隔,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愿意在生命灿烂的时候选择死亡,而让旁人觉得困惑,忧伤,叹息。可作为外人,也只有唏嘘罢了。所有的一切,终将逝去,夹杂着爱恨情愁,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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