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烟花寂寞

文 ·仓莉

 

这是一部不用打上“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电影,整部戏的灵魂就是已故音乐家Jacqueline du Pre。英文名做:Hilary and Jackie 。《她比烟花寂寞》是非常棒的中文名字,漫天烟花,绚丽迷乱,瞬间爆发点亮天际后又归于沉寂,有多耀眼,就有多短暂。或许美好的东西都难以长久,亦或许由于其短暂,所以格外美好,比如樱花,比如昙花,以绝望的激情吐露刹那芳华,然后隐去。

由于确有其人,所以争议颇多,Jacqueline生前的好友于影片首映期间在英国《泰梧士报》发表声明指出:“影片中的Jackie决不是我们所了解的那个Jacqueline”,傅聪更是激烈:“我在英国看过那部所谓传记电影Hilary and Jackie,感觉太假了,看了让人愤怒!至少我所认识的Jacqueline一点都不像片中那样子!”我不了解真相,只是就戏论戏,个人认为这是一部非常值得收藏的影片,流畅的音乐,浓郁的色彩,饱满的人物,无一不让人沉醉。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贯穿整部电影始终,像把锐利无比的刀,准确地刺到心底深处,轻易地掀开那些努力封存于黑暗中的寂寞。

姐姐Hilary喜欢长笛,妹妹Jackie热爱大提琴,她们一起演奏,她们一起得奖,她们温暖拥抱,她们牵着手奔跑,童年快乐无忧的日子里,她们相亲相爱地成长。优秀的姐姐是众人关注的对象,她的长笛是全家的光荣,不服输的妹妹在姐姐的光环里狠狠地练习大提琴,带着隐隐的嫉妒和不甘。终于,在那个一起入睡的床上醒来,姐姐Hilary荣耀不再,她开始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被老师批评,为考试烦恼,而Jackie,从此开始了风光无限的演出,未来的路上充满着无尽的掌声和鲜花。

一场精彩的演出后,有人送给Jackie珍贵的Davidoff Stradivari大提琴,那句话似乎是谶语:It will give you the world,but you must give it yourself。果然,日后的演奏里,这把琴给了Jackie无尽的才情和荣誉,但也夺去了她所有质朴的幸福。说起Davidoff Stradivari,这把琴现在属于马友友,听过马友友的音乐,亦听过其他大提琴演奏,少了些Jackie那种把整个生命的能量灌注到琴弦的激情,没有强悍的力度和柔韧,以及心会随之颤动的微妙。据说匈牙利大提琴家史塔克听到Jackie的音乐后这样讲:“像她这样演奏,肯定活不长久。”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Jackie没来得及老去,芳华便已凋落。

那个夜晚,姐姐兴奋地告诉妹妹,Kiffer向她求婚了,妹妹Jackie带着强烈的失落不屑一顾:他不爱你,他爱的只是你的身体,你不可以嫁他,你不可以离开我。宁静淡泊的姐姐仍是嫁了,婚后过起了归隐田园的恬淡生活。骄傲的妹妹也飞快地嫁了,那是个跟她一样优秀的男人,在台上两个人珠联璧合风光无限,一起行走在不同的的舞台之间,这对天作之合是生活在掌声中的璧人。姐妹俩在各自不同的生活路上越走越远,但她们依然彼此深爱,从来没有改变过。我是独生女,很多时候非常羡慕兄弟姐妹之间的情感,因为流着共同的血,所以不管有着怎样的际遇,在世间都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盛名之下的Jackie疲惫地回到姐姐乡下的家,暖暖的壁炉,香醇的红酒,温情的亲人。姐妹俩用心电感应来聆听对方心灵深处的声音,这是她们从小乐此不疲的游戏,只是最后一个问题,姐姐沉默了。Jackie要跟姐夫上床,以此证明,她是可以被爱的,她要确认她永远都可以和姐姐分享所有的爱与幸福。姐夫的拒绝,姐姐的痛苦,Jackie看在眼里,仍是一贯地执拗,她用伤害自己来实现心愿;终于,姐姐、姐夫放弃了坚持。因为知道可以被原谅,因为知道被深爱,所以肆无忌惮地,一次次霸道地伤害。两个人是幸福,三个人是痛苦,那个入侵者,总有一天要退出吧?不管多么的不甘心,不管多么的舍不得,总要带着自己破碎的希望走在未来的寂寞里。所以在那个寒冷的清晨,Jackie背着她的琴,黯然离去,不属于自己的终究要离开,即使强行占有,还是要归还。

Jackie又回到熟悉的生活,她穿着一袭又一袭浓艳华丽的长裙开始了永无休止的演出。不同的地方,相同的场景,黑暗中的光环里,她是来自天堂的精灵,用她激情洋溢的琴声传达令人悚然动容的天籁。她站在繁华喧嚣的名利场上,灵魂却是彻骨的孤独。愈是寂寞,愈是渴望被爱,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温暖。她记得姐姐说过,你只会大提琴,除了大提琴,你还会干什么,你只是个孩子。她不知道大家爱的,究竟是天真脆弱的Jackie还是带着Davidoff Stradivari的Jacqueline,她在身体出现异样的时候问心爱的丈夫:如果有一天我不弹琴了,你还爱不爱我?那个舞台上优雅的王子回答:身边乐韵摇曳,眼透异彩。舞者和舞蹈,怎能分得开?

被名誉包围的Jackie有着脆弱的灵魂,可惜,最爱她的姐姐嫁为人妇,而妈妈在她生病之时关心的是能否继续登台?这一切,让她恐惧。手在颤抖,却坚持透支生命的能量来演奏。有一个小小的细节我很感动,Barenboim在Jackie制作演出服的时候特别建议,她运弓的力度比较大,又出汗,所以腋下要留足够的空间,还要缝地严密一点。他们是舞台上完美配合的璧人,他懂她的音乐、她的身体,可唯一不懂的,是她的心。那是一件极其华贵的金色长裙,优雅大气,灯光转换,夺目的金色,青翠的绿色,张扬的红色,最终,她穿着肃静的黑色长裙,用全身的力量奏完最后一曲,琴弓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回响起寂寞的声音。曲终人散,台上的Jackie定格为一个凄然的姿势,后来在她颤抖着无法站立的日子里,她听着自己演奏的音乐,看着穿过的长裙,独自在空旷的房间里静默,物是人非,这真是莫大的凄凉。

最大的寂寞,不是想得到什么东西,而是最珍贵的,已经失去,永难找回。Jackie其实是个只会大提琴的孩子,她的灵魂脆弱而娇嫩,最大的幸福是和姐姐牵着手奔跑在海边,在那单纯而透明的快乐里才不会寂寞。当她第一次站在台上接受如雷的掌声,也就穿上了红舞鞋,开始了永不停止的舞步。“大提琴爸爸”倾力栽培的Jacqueline不再是那个小小的Jackie,拥有Davidoff Stradivari的Jacqueline面对的是观众如潮的掌声,高高在上的舞台。灯红酒绿的派对上,每个人都客气而敷衍的致意,心在落寞的哭泣,却依然淡淡地笑着举杯,这样的寂寞让人浑身发冷。Jackie不能再弹琴了,她在无人的黑暗里越发感到更加深重的寂寞,曾经不离不弃的先生离开她去了法国,回来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来自法国的电话里,有小小婴孩的哭声。Jackie挂掉电话后悲凉地微笑:当你可以弹琴时,每个人都爱你,当你不能演奏时,每个人都对你不理不睬。

风雨交加的夜晚,姐姐在梦中惊醒,她带着弟弟一路赶到Jackie的病榻前,抱着衰弱不堪的Jackie,Hilary轻轻地讲述十三岁时的往事,在那个美丽的海边,她们牵着手,她们拥抱着,去到一个黄金国度,琴博鲁索山,科托帕克西山,牵着我的手,跨过奥利诺科河,越过火热的撒哈拉沙漠,横过南非的蛮荒草原,回到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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